2011年9月18日 星期日

畢業

第一次見到他的地方是在學校的研究室,那時候正是接近春天,準新生放榜後便會小心翼翼的挨家挨戶拜訪不同實驗室的學長姊,並且探聽老師的帶研究的習慣和領域。在我來訪的同時,而他正埋首在一大堆文獻裡,就算我很恭敬客氣站玄關前敲幾下半敞開的大門,那位學長依舊蜷伏在書桌前抓著一個勁地抓著頭皮,死盯著艱澀的文獻資料喃喃自語,對我的招呼視若無睹。



「打擾了...」

「......」

開學後,繁重的課業幾乎把我們碩一新生給淹沒,不管是從白天早上九點的第一堂課,或是到晚上十點最晚的選修課結束,我都會在實驗室看到這位學長死命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像是石頭一樣一動也不動,而同實驗室的同學對這麼一位行為怪異孤僻的學長,幾乎都有一致默契般的當作空氣一樣視而不見。

有時候,我會偷偷在他身後瞄見他手上正在寫的一堆凌亂數學公式,老實說,這些象形符號堆疊而成的圖案引起我的興趣,似乎有一種的難以解釋的美,對學長的堅持和決心我也只能悄悄地敬佩在心中。

儘管在處理課業的問題上已經夠忙碌了,幸好我的指導教授卻從來也不會給我任何壓力,他就像是個好好先生,在論文的建構和撰寫的學問上也是很有耐心的引導我們,好不容易把研究題目敲定後,老師又給我許多資料上的支持以及尚曾經中斷過一陣子的相關研究數據等資源。

經歷過數月時光,日出又日落,和學長並臨而坐的我,就像是抱著同樣決心的兩個人在完成自己心目中的學術鉅作,像是引火焚野般的炙熱雄心,漸漸地,我在論文的發表上漸有斬獲,同時也獲得了幾個國際知名的研討會的肯定。

「老師很高興能有你這麼認真學生,也恭喜你快順利畢業了,來我敬你。」

在口試前幾天的一次聚餐中,老師露出欣慰的笑容,向我舉杯。

「謝謝老師,只是...我口試之前有一個要求。」我說。

「你說。」

「我想,嗯...多加一位列入共同作者列入我的論文中。」我說。

「哦?」


「就是這一位。」我從我背包中拿出幾疊文件,這是教授平常給我的重要論文參考資料,我幾乎隨身帶著,有時間就讀。


教授接過文件後,看了一下,神情霎時愴然,好像是有一座巨鐘在他胸敲一下,被震動得無以復加,有好長一段時間都不說話。

「你有聽過這位學長...的事嗎?」教授悠悠嘆了口氣說。

「我覺得...如果老師不想說,那也沒關係。」


「是那時候的我,把學生逼得太緊,不然也不會...」


「老師,這也不全然是你的關係,我相信學長也是一直抱著要把研究做到完美的態度在投入...」

教授默然的拿起了酒杯,一乾而盡。

很快地,順利地通過了論文口試,拿到相當高的分數,距離我從學校畢業也只剩一步之遙,在花了一天處理完校務相關的流程文件後,我也拿到久違已久的畢業證書。

今晚,等我步出大門之後,大概就可以跟這個學校和這個身份道別吧,再踏入另一段新的人生旅程。

這個時候,突然想到什麼的我停止了腳步,飛快的走進了研究大樓,搭著相處兩年時光的電梯,我又回到熟悉的研究室門口。

打開了門,就和我預期一樣,昏暗的研究室空無一人,只剩下學長還是依舊孜孜不倦的坐在桌前沙沙爬著格子,時間的無情像是永不乾枯的長河,但是精神的存卻彷彿凍結在那天一樣。

我緩緩的走到他身旁,嘆了口氣,說:

「學長,你知道嗎...」

「你的論文已經寫完了...已經可以畢業了。」

正在埋頭苦寫的他,突然停止了動筆,慢慢地把頭別向我這邊,這是我第一次完整地看清楚他的面容,清秀卻憔悴,一臉驚訝的看著我。

「對...已經寫完了...是我們一起完成的。」

慢慢的,他的表情從驚訝轉化而到的欣慰的微笑的複雜情緒而眼角泛光,

他的身體也逐漸隱隱模糊,而化作一縷輕煙。

「我畢業了...畢業了...」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聽見他說話。


從此我再也沒看過學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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